徐沉壁看着碧玉翡翠台阶上的那张脸，双眸明亮，却不复当年的纯真。

宠妃似乎注意到了徐沉壁的视线，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和领口，想要遮住露出来的伤痕，却是徒劳无功。

索性不再遮掩，任由打量。

“仙人，当日放您离开，我被吴婶怪罪。又因为恢复视力、不再痴傻，竟被女扮男装送给了来过上元节的贵人之一，当今的皇帝，并很快就诞下了皇子。

但皇帝残虐暴戾，嗜好血腥。贞贞这几年，看似过得光鲜亮丽，实则如履薄冰。”

徐沉壁眉眼紧蹙，当年自己，竟是做错了么？元气丹使贞贞耳聪目明，反而害了她？

“仙人，我已经把逍遥观彻底封锁，也算是替您报仇。只是当年的仙丹，是否还有多余的呢？”

贞贞有些腼腆地问着，五官轮廓仍然是少女的痕迹，这五年的时光，并未在其脸上留下过多的雕刻：

“那仙丹，让我这几年衰老得很慢，但这一年来，我照镜子时，似乎隐约能看到自己眼下的皱纹，想来说药效快过去了。我愿意重金求购，仙人您想要什么，都可以的！”

徐沉壁拳头握紧，捏住最后的一粒元气丹，“不行，凡人只能食用一次，否则会爆体而亡。”

贞贞听到这话，脸上浮现的却不是失望，反而是彻底的惶恐：“没有了？！这怎么行？！我没了容貌，皇帝不会放过我的！我会生不如死...完了...还有念儿...”

“念儿？”

“念儿是我的儿子，入宫第一年就出生了，但皇帝大权在握、年岁渐高，对皇子们都防备得很。”

徐沉壁听到这话，眉心拧成一团：“你既然有儿子，为何还伤害无辜的孩童、取其鲜血？是谁出的这等歹毒法子？”

贞贞的脸颊上有几行清泪滑落，接着就是小声的啜泣：“我也没有办法...是国师的主意，国师似乎也是仙人，年轻孩童的鲜血也是真的有用...

那些个无辜孩童，我都是向他们的家人买来的，回馈厚礼，还找了风水上好的位置安葬，我已经...已经尽力了啊！”

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呜咽的悲鸣缓缓绕梁。

徐沉壁还没来得及说话，镶金大门被猛地踹开，一个稚嫩孩童被踢了进来，趴倒在地，连连磕头：“父皇，我错了！我错了！”

皇帝带着个男子大步迈进，完全无视徐沉壁的存在，一拳砸向吴贞贞的脸。

吴贞贞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往旁边躲闪。

结果那拳风在快要砸到人时突然转了个弯，又拎起吴贞贞，用力扔到地上。

“美人，孤说过什么？”皇帝坐上椅子，眼中透出嗜血的光芒：“不管孤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能躲，这都是孤的恩赐！刚才你不仅闭上眼睛，还敢往旁边躲开，是想抗旨吗？

看来是这段日子宠你太多，让你和你儿子都忘了规矩。

你儿子竟然管我叫爹？怎么，想用血脉来威胁孤退位吗？”

吴贞贞埋头伏地，豆大的泪水和冷汗一并滴下：“贞贞不敢。念儿也只是想念温情罢了，请您饶了我们。”

跟在皇帝身后的男子仙风道骨，偌大的毛笔一甩，上前帮腔：“贞妃想必是一时糊涂，今日不宜见血，点到即可。”

皇帝点点头：“既然国师开口了，今日先饶过你俩，自己去找宫廷嬷嬷领罚。”

说罢就挥袖离去，甚至全程都没看徐沉壁一眼。

贞贞擦着眼泪，带着念儿去领罚了。

徐沉壁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此间的皇帝，行事竟然如此任性荒唐。

更离奇的是，那留下来的国师，分明是望仙宗的一位弟子。

国师先拱手问好：“听闻皇宫里来了位江湖名医，原来是修仙界的道友。”

徐沉壁再也压抑不住怒气，单刀直入：“是。你保留灵力也就罢了，居然辅佐这种无能暴虐的皇帝，还替贞妃出那些阴毒的主意，难道不怕有损道心？！”

国师耸耸肩：“师父特许我保留灵力的，再说了，三千大道，各通仙途。我的道是无情道，杀越多的人，越能证明我的无情。”

徐沉壁的满腔怒火霎时堵在喉咙，喃喃自语：“...无情道？

呵...我也修的无情道！我竟不知无情道是要像你这样，视人命如草芥！”

国师开口依然冷静：“道友无需多言。同一条道，不同人，也有不同人的走法。我们都是来凡人界历练的，互不干扰就好了。”

国师离开后，徐沉壁成了编外的御医，也经常去宫里探望贞贞，并且说服贞贞停止用鲜血驻颜。

师父说过，在人间的恩怨必须了结，否则会留下心劫，影响后续修炼。

如果自己放任贞贞吸食孩童鲜血，恐怕不利于心。

贞贞答应了。

四五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恐怕连徐沉壁自己都没想到，会因为贞贞停留这么久。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对贞贞的责任，但其实，那责任究竟何时变了心，恐怕谁也说不清。

或许是陪贞贞插花剪草，又或许是陪贞贞赏月读书。

但，贞贞衰老了。

“白发...白发？！”

这天午后，贞贞正照着镜子，却突然疯了般地拔起一根又一根头发，手不住地颤抖着。

“到底有多少根白发？！”

但这只是个开始。

贞贞衰老的速度加快，像是山崩一般势不可挡。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眼角便爬上了数条细纹。

“贞妃，你怎么变得如此丑陋？还是继续用国师的法子吧，孤看不得你这副丑样子。”皇帝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看着贞贞直摇头：

“如果你继续衰老，在你彻底变丑之前，孤要把你和你儿子一起活埋进冰雪里，冻在皇陵深处，这样，孤就能时时去与你的尸体对饮了。”

贞贞吓得抖动如筛，徐沉壁提议：“不如和我一起离开？”

贞贞摇头：“不行，你带着我和念儿，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有国师在，我们逃不远的。”

徐沉壁找到国师，但国师拒绝了：“在其位谋其政，人间事人间结，我不会帮你。”

但是国师倒也出了个主意：“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宗门仓库里，有一株年岁久远的玉肌花，对修士无用，可保凡人青春永驻。

你的历练似乎还未结束，我可以提前把你送回修仙界，你去兑换玉肌花。

至于送你回去的代价么，给我一粒元气丹就行。你们宗门外出历练，应该会带几粒元气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