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

清莹的声音冷不丁的在这恶臭污秽的地方响起，显得格格不入。

那四个乞丐不约而同的朝她看来，上下打量着，一看就知道她是哪家的千金。

“这位姑娘，我们不打算找你麻烦，但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也别多管闲事。不然我们自己待会儿弄脏了姑娘漂亮的衣裳，可就不好了。”

为首的乞丐自然不敢得罪高门大户的人家，他只能故意露出凶相，想要将眼前这看似娇滴滴的富家千金吓退。

沈柠汐并不怕他们，也不想和他们多废话，直接摸出一些碎银子朝地上丢去。

她略微仰首，眼神淡漠的看着他们几个乞丐，嗓音悦耳，但毫无温度：“够了吗？”

那四个乞丐一看见地上的碎银子，眼睛当时就发光了，立马像狗似的扑过去，迫不及待的把碎银子往怀里捞。

他们对待沈柠汐的态度也变了，狗腿的点头哈腰：“够了够了，姑娘菩萨心肠，我们这就离开。”

得到了好处的他们也顾不上再去教训地上的那个人，捡起碎银子就跑了。

待他们离开，这条陋巷里安静下来。

地上那人仍然躺倒蜷缩，朝旁边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抬起胳膊，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嘴角。

沈柠汐缓步朝他走去。

一双蓝色绣花鞋出现在他视野之中，上等布料裙摆也在他眼前摇晃。

当这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停在他面前后，鞋也藏在了裙摆之中。

“还能站起来吗？”

方才那道悦耳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他又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仰头看去。

入眼的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半的面容都被面纱所遮，只露出一双灵动澄澈的双眼，璀璨如夜空星辰。

只用了一支木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剩下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不需要任何奢华的首饰装扮，便流露出矜贵清丽的气质。

她逆着光芒出现，周围镀上了一圈朦胧的金色，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

“你伤的似乎挺重，再这样下去，你那条腿真要废了。”

那道好听的嗓音再次传来，让他回过了神。

他又吐掉了嘴巴里混杂着血的口水，不屑讥嘲的轻哼一声，忍着身上的剧痛，艰难的撑着地面，试图爬起来。

只怕又是哪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路过此处，见到他如此凄惨的模样，怜悯之心泛滥，然后丢些碎银子给他。

他得到了太多这样的同情了。

在她们的眼里，他们这样的人和一条狗没区别，心血来潮了就赏块骨头，以表她们的善心罢了。

他身上疼的厉害，那条受重伤的腿也使不上力，在地面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起来。

沈柠汐提起裙子，蹲在了他的面前，下巴搭在膝盖上，就这么眨着眼睛看他挣扎。

她又问了句：“你真不要我帮忙？”

他见到她靠这么近，暗诧了一下。

她鼻子是失灵了吗？闻不到附近阴沟的恶臭味？闻不到他身上的酸臭味？

他扬了扬眉，用嘲讽痞气的语调开口：“要啊，谁说我不要了？不过，以您这身份，还有您这一身干净的衣——”

那些自诩善良的千金小姐们，哪个见到他时不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连连后退？好似他是什么脏东西或牲畜一般，沾到他一点就能立马升天。

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群伪善的人。

现在又来一个装大善人的千金。

装，接着装。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沈柠汐就动作利索的弯起了自己衣袖，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上拉去。

她的眼神从容淡然，恍若没看见他满身的泥泞肮脏，也没闻到他身上的酸臭味。

这下反倒让他愣住了，眼睛里满是遮不住的惊讶和茫然。

因为他游神，导致沈柠汐就算拉他了，也没把他拽起来。

她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扯到他的伤口。

“你两条腿都不能动了？”沈柠汐朝他那满是血迹的双腿看去。

她知道他有腿疾，就算后来司寇倾找大夫替他医治，也落下了病根，走路一瘸一拐的。

而眼前的腿疾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些。

两条腿瘦得就剩下骨头了，一条腿还好些，另一条腿的小腿肚被划开，肉朝外翻，深见白骨。

而伤口周围一圈都是黑色腐肉，流出来的血也是偏黑的，不知道是污泥还是伤得太重。

沈柠汐皱着眉头，盯着他的这条腿，沉默不语。

他回过神，以为是自己的伤口太过瘆人，吓到她了。

“行了，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就别来这种地方了，赶紧走吧，我不需要你帮我。”

他将自己的手臂从沈柠汐手中抽出，拽了拽自己破烂不堪的裤子，想要把伤口遮住，语气比刚才好了一些。

“我特地到这儿来寻你，怎么可能轻易离开？”沈柠汐重新蹲在他面前，抬起睫毛，清亮的眼睛朝他看去，像是藏着笑，“看你这样也走不了路。不然，我背你吧，江鹤允。”

面前满脸是血，污秽狼狈的男人再一次惊讶不已。

“你认识我？”

“当然，我就是来找你的。”

“这么脏臭的地方你都能找过来……”江鹤允警惕的盯着她，“难不成是我以前偷你东西被你发现了？”

“我以为你只是行乞，没想到你还偷东西。”

江鹤允轻嗤一声：“人都快饿死了，哪里还管那么多。你这种千金大小姐是不会懂的，只知道什么道德礼数。”

沈柠汐也不恼，那双眼睛就这么看着江鹤允，悦耳的嗓音像是蛊惑一般：“江鹤允，你要不要跟我走？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江鹤允定定的看着她，倏的笑了。

他抹了一把脸：“你要我这个乞丐瘸子给你当男宠？大小姐，您就别来打趣我了。”

沈柠汐被他这话气笑了。

她没好气的戳了一下他肩膀上的伤口：“我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你想什么呢。”

江鹤允疼的“嘶”了一声，对她的话还是不以为然。

他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我能走，还没惨到要一个小姑娘背我。”江鹤允撑着地面站起来，扶着墙，一瘸一拐的从沈柠汐身边走过去。

沈柠汐看着他瘦如柴骨的背影，简单粗暴的问了他一句：“你想要银子吗？”

“要啊。你给？”江鹤允才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我不给。”

江鹤允轻嗤一声：“那你说个屁？大小姐，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但我可以让你赚银子。”

沈柠汐的这句话说的很真诚，并不是在都他玩。

江鹤允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指了指自己这一身破烂衣服，又指了指自己的瘸腿。

他自嘲的开口：“赚银子？就我这样的，谁会用我？”

“你别管那么多，总之跟我走，先带你去治腿疾。”

沈柠汐不嫌弃他一身肮脏和臭味，搀扶着他的胳膊，带他离开这条陋巷。

江鹤允一瘸一拐的走在她身侧，在自己这一身臭味当中，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偏过头，眼神终于认真了几分，重新审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