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芬在书桌前坐下，陈欣低着头默默站在她面前，心里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欣欣，在医院我没空说你，现在必须要讲一讲了，你的成绩怎么会退步这么多？前几次月考不都保持在年级250名以内吗？上次月考下滑了二十多名，我想着因为你奶奶的事，你请了一星期假，就没说你，后来你应该努力补上去啊，怎么期末考反而又下降了？”

“对不起，妈，”陈欣耷拉着眉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这次考试可能没发挥好，下次一定不会了。”

奶奶去世对她的冲击很大，并不是只影响她请假的那个礼拜而已，接下来的许多天，她都不在状态，加上此次期末考试考得是整个高一知识的综合，难度不小，尤其数学物理，但凡有一个重要知识点没学透，哪怕题目涉及到的其他知识点都明白，这题也还是会做错。

而这些她都没法儿跟刘丽芬讲，因为她理解不了，她只会看结果。

“欣欣，你是不是分心了？”

陈欣说没有，“妈，我没有贪玩，”她望着刘丽芬，目光真挚。

“你跟许为是不是……你们……”刘丽芬咽了口唾沫，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陈欣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了，她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连忙否认，“妈，你误会了，我跟许为……我们没什么的！”

“好了好了，”刘丽芬揉揉陈欣的肩，声调也温和些许，“妈妈知道你最懂事，不会学人家早恋，但你和许为年纪差不多，又坐前后桌，天天一起上下学，我还是有点担心，以后周末都不补习了，你少往他房间跑，嗯？”

陈欣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

其实在医院时，刘丽芬听见过一回他们讲话，许为被他爸扇耳光那次，他紧紧攥着陈欣的手，她也看在眼里，加上刚才看见陈欣从许为房间出来，她不得不怀疑。

接着，她又叮嘱陈欣好好学习，趁着暑假把以前不懂的知识复习复习，陈欣一一应了。

等刘丽芬离开，她立即过去给门打上保险，然后整个身子放松下来，背抵着门深呼吸了几口。

妈妈怎么会以为她和许为早恋呢，难道他们表现得不正常吗？

陈欣心虚得很，想着同住一个屋檐下，还是跟许为保持距离的好。

因为伤还没痊愈，接下来的几天，许为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有时他会喊陈欣送水果进去，陈欣都有意避开，让刘丽芬去送。

她又恢复成了之前上学时的作息，白天大部分时间花费在学习上，把这次没考好的物理和生物的教科书着重看了一遍。

某天晚上吃晚饭时，饭桌上又像往常一样沉默。

许为受伤以来，整个家上方仿佛笼罩着一片乌云，平日里大家的话都少了。

今天，宋丽吃饭吃到一半时，突然想起来说：“刘姐，多谢你在旁边给我出谋划策，我跟老许已经谈好了，以后生活费照给，小区有三栋物业会过户到我名下，过几天就去办手续，还有为为，你爸……老许他说会给你买辆车，你要不要？”

“要啊，怎么不要？”许为说得毫无所谓。

“那好，过几天我带你去4s店里挑一辆。”

接下来，饭桌上又只剩下碗勺相碰的叮当声。

大家都沉默着，因为这本不是件可喜的事，这一切是以伤害许为的身体和自尊换来的，其实是一场屈辱。

接下来的七八天里，许为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变得比之前更沉默，一天也难得说一句话。

叶文涛几个约他出去，他也不出门；王浩然请他去他家做客，他也回绝了。

他最常坐在电脑房里玩游戏，有时一玩一个下午，宋丽也没禁止他，暑假本来也闲，他因腿伤又不能玩球，加上心里对他有愧，就纵容他玩游戏了。

但陈欣知道，那件事没有过去，大家都假装没事，故意不去碰那道伤疤，伤疤并不会自己痊愈，兴许捂着捂着，溃烂了也不一定。

她为了不让刘丽芬误会，除了吃饭几乎不见许为，甚至故意错开起床、洗漱的时间，所以她更不可能去揭那个伤疤，她强逼着自己每天把心放在学习上。

后来她独自一人回了趟老家，带着水果和点心去山上祭拜她奶奶。

很难想象，那个养育了她十几年的人，此刻就躺在眼前这个小土堆里，周边只有一片荒草。

她奶奶生前最怕寂寞，死后也没人陪伴，爷爷葬在另一座山上，是伯伯做主不让两人葬在一起的，他们生前没有一天不吵架的，下辈子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陈欣本来有很多话想跟她奶奶说，到了这儿，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是蹲在墓前，替奶奶把她旁边的杂草拔一拔。

“奶奶，时间过得好慢啊，为什么我还没有长大，”陈欣一边拔草一边念叨。

如果她早一点长大，而奶奶又多等等她的话，就能看到她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她就能享孙女的福了。

陈欣总是不能忘记出殡前一晚，婶婶说她“你奶奶养你也是白养了，生病了也没见你回来探望，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细说起来，确实奶奶白养了她，这份恩情她以后也还不了了。

“长大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吧，奶奶？”陈欣看着墓碑上贴的她奶奶的白底照片，认真地问。

长大了就没有父母和老师施压，也不用这样刻苦地学习了吧？她会更快乐吗？许为会更快乐吗？

希望长大后，他们都会更快乐。他们会变得更强大，妈妈老了，就不会再唠叨她的学习，许绍辉也老了，就再也不能扇许为耳光，他们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奶奶，请你保佑许为吧，”陈欣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在心里默念。

帮他愈合身体上的伤口，就像从未受过暴力一样；帮他忘记加诸在心灵上的痛苦，就像拂去尘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