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玥凌第一次到终烟云是十四岁，依稀记得那是大齐永成二年，二月初八那天上的岸，跟她同一批的具体有几人，她已经不记得了。

终烟云是座离岛，在蓬莱岛东北面，开放时间不定，那是天人降临的地方，似乎是要得到岛主的认可才能上岸，普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进来。

最早有资格进入终烟云的只有远古三圣的后代，之后朝代迭更，能人举荐也能获得资格。

然而帝王一统九洲山河之后，创办有国子监，九洲大陆也出现有声名显赫的几大学府，终烟云日渐式微，已经不是达官贵人的首选了。

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声望终究只停留在民间，终烟云地理位置特殊，对于皇族也好，权贵世家也罢，他们已经不愿将族里受重视的后代送入终烟云了。

在终烟云里安全自然不用担心，但是只要一离开终烟云，山高路远，一旦有事也是鞭长莫及，他们不想自家有潜质的子嗣折损。

大齐建国已有两百多快三百年历史，姜氏为天下正统，轩辕一族早已臣服多年，姬姓人更是被流放塞外，与牛羊为伍。

姬氏人丁单薄，嫡系到姬玥凌这一代，也只有她跟小两岁的弟弟姬玥棣。

姬玥凌想到在京都为质子的弟弟，不由叹了口气。

若不是没得选，谁家愿意骨肉分离？

父亲不知为何，近来想回中原之心更急迫，在边境小动作不断，可他何曾想过，欲速则不达，当今形势，只能蛰伏，韬光养晦。

好好的养马不香么，那可是战力的保障，也不知听信谁的谗言，说她十四岁了，该担责了，竟然想让她与格野部联姻。

姬玥凌连连冷笑，什么狗屁担责？她父亲就是贪图人家那几千骑兵！

有共同利益才有合作，区区一个女人就想换到别人的底牌，哪有这种好事。

好在阿娘坚持反对才没有成事。

不是她父亲惧内，而是姬玥凌身上有天人之印。

天人之印者，帝王命格。

据古料记载，远古三圣，第一代天下共主以及历史上的大多开国皇帝，皆携带有天人之印。

姬父想不通同是圣人后代，为什么天人之印会降临到女儿身上，他明明还有个儿子。

天人之印落在女子身上那不就是暴殄天物嘛。

他是不信女人能成就霸业的，不过，用天人之印者换几千不一定听从自己调遣的骑兵确实有些可惜，他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就算阿娘不反对，姬玥凌也有计划跑路，只是她知道，阿娘是北境之人，对回中原没有执念，阿娘打小就把她跟弟弟当宝贝，必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做不想做的事。

弟弟进京当质子时，阿娘没能力制止，大病了一场，这次她阿娘是拼了死也想要护住她。

阿娘怕姬父反悔，连夜写了封举荐信，让姬玥凌带着亲信乔装混入她母族进京的队伍，再南下前往终烟云。

临行前阿娘抱着她不舍道：“我苦命的孩子，为娘也只能帮你拖延这几年，你要快点成长起来，只有你够强了，才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

“还有……别让人看到你的背后……”

大雾弥漫之中，船员早就不动桨，进入大雾后帆也没有调整过，任由风力推动船只匀速前行。

姬玥凌看不懂这其中的玄机，扶着栏杆东张西望。

阮羲和没有资格上船，只能留在蓬莱岛待命。她们从小就一起长大，这还是第一次分开，身边少了个说话的人还挺不习惯的。

船摇晃得让人昏昏欲睡，远处几个学子在聊着什么，姬玥凌没兴趣加入，扫视了一眼，正要收回视线，又看到右后方单独坐着个清俊瘦弱的少年。

草原的劲风可养不出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哥儿，姬玥凌有些稀奇的多看了两眼。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姬玥凌礼貌性地回了他一笑，少年连忙低下头。

这些只是船上的小插曲，姬玥凌没有放在心上。

大雾模糊了时间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船靠岸了。

有人惊呼到：“雾散了！”

若非亲眼目睹，姬玥凌也是不敢相信的，方才还漫天大雾，刚一上岸，便是另一副景象。

暖阳高照，天边的山云雾缭绕，远处是五彩缤纷的花海，近处有翠意盎然草木。干净平整的青石块铺成的小路蜿蜒伸向山道阶梯。

船员没有下岸，把人送到了便驾船离去。

接应他们的是一个青色衣服的男子，腰间红绳吊着块白玉牌，玉牌上刻着字，因隔着一定得距离，姬玥凌看不清是什么字。

男子看着比姬玥凌涨几岁，眉目俊朗，气质温和如玉，态度十分和善，说是姓楚，让他们唤他楚师兄。

“你们随我来。”

没有过多言语，只是领着他们往山上走。

上山的阶梯入口矗立着一块大石，约五六米高，上面刻着几行大字。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北宋张载）

少年人的血是热的，几句话便情绪高涨起来。

如今来终烟云的，多半是受举荐的寒门子弟跟府中不受宠的庶子，没有人会给他们未来铺路，想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努力。

如无意外，他们将在此待上六年，竭尽所能，勤学苦练，望有朝一日能一飞冲天，扬名立万。

不是他们不想待更久一些，而是终烟云里只给待六年，六年期限一到，不管有没学成，都得走。

这一批女学子并不多，只有两个，楚师兄将众人带上山后，女学子便分给了另一个师姐带领。

“学妹们好，我叫简清，你们可以唤我简师姐，住宿的地方已经安排好，我先带你们过去。”

两人也报出自己的名字，姬姓比较特殊，为免节外生枝，所以姬玥凌化名为凌月，而另一个新人叫王芙蓉，似乎比较害羞，报过名字后便安静地跟着简师姐走。

简师姐见她们有些拘束，便笑道：“学妹们不用太紧张，这里没那么可怕，师尊人很好的，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就行了。”

外头九成的书院是不收女弟子的，就算收，也是教什么女德女子八雅什么的。终烟云虽然限制过血脉，对性别倒没有区别对待，顶多根据性别来分配住宿，就比如现在女学子少，所以都可以安排到单人单间。

姬玥凌的房间在二楼，通风透光，房间里明显收拾过了，十分整洁。

“床单被褥都是新的，衣服得给你们量过尺寸后方能去取，放心，都是没穿过的，往年多制了一些，应该有现成适合你们的，如果没有再去定制也不迟。”

终烟云有统一的学子服，不分男女皆是偏浅带点灰的青色。

简师姐自袖口取出软尺，柔声道：“一路奔波也累了吧，量了尺寸后可以先歇会，哺时我再来叫你，晚上会有个迎新会，到时再拜见师尊。”

“好，多谢师姐，有劳了。”姬玥凌回道

简师姐认真量好尺寸，姬玥凌拿了两盒蓬莱岛上买的小吃食强硬让简师姐收下，简师姐婉拒不掉，便笑着言谢离开了，姬玥凌送她出门口，看她走进了隔壁王芙蓉的房间，方才开始环顾四周。

这里的环境真的很好，犹如人间仙境。她一路长途跋涉，虽没有什么机会刻意观赏周遭的景色，却也能深刻感受到中原大陆的山河壮丽。

她自草原长大，自小只见识过草原的风光，往北是连绵的雪山，终年被白雪覆盖，南边则是苍翠的群山重叠，连绵不绝，还有那难以跨越的长城，雄伟壮观，蜿蜒曲折，如矫健的巨龙，死死挡住了姬氏一族的归家之路。

姬氏一族没有帝王的允许是不能南下的，朝廷下了死令，若发现立即诛杀。姬玥凌是混入母族进京朝贡的队伍才能过来，在终烟云里除非是自爆身份，不然除了终烟云的主人，学子彼此是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的。

如今总算是安定下来，姬玥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是她实现目标的第一步。

阿爹不是觉得女子不如男吗？她偏要证明给他看，他做不到的事，她可以做到。

初来乍到的兴奋劲还未过，姬玥凌没有选择休息，整理好行李后，她走到书柜前。

里头摆满各类书籍，有些是课堂上要用的，有些不是，都分类标注好了的，她不得不感叹前辈们的细心。

姬玥凌随手抽了本兵法书，坐到窗前仔细翻阅起来，不知不觉沉迷其中，直到简师姐过来唤她，方才惊觉时间飞逝，申时已到，该去拜见那位神秘的师尊大人了。

他们的师尊，也就是终烟云的岛主，估计是全天下最神秘的人了，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终烟云比最古老的王朝还要早存在，到如今也不知道是第几代岛主了，估计师尊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吧。

“衣服我带过来了，小师妹先换上吧。”

简师姐自从知道了姬玥凌比王芙蓉要小上一些，便改口叫她小师妹了。

她将青色的学子服递给姬玥凌，姬玥凌接过后，再次跟她道谢，视线不经意扫过其腰间的白玉牌。

“玉牌要满一年后才有。”

姬玥凌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单纯觉得这玉牌还挺好看的。

这个师姐很心很细。

见简师姐仍站在原处，房间没有隔间，姬玥凌记得母亲的交代，自然是不愿意在人前更衣的，思忖着怎么开口让简师姐回避。

简师姐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便轻笑道：“都是女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师妹脸皮子真是薄。”

“好啦，师姐不让你为难。”

她自觉走出门外，还顺带贴心地关好门。

“师姐在楼下等你们，换好下来就可以。”

姬玥凌松了口气，立即动手换衣服。

有点长，不过大小刚刚好。

她的身高不像北方人。

姬玥凌有点苦恼，转头又安慰自己，她才十四岁，肯定还会长高的，不着急，不着急。

可同是十四岁，不对，羲和还比她小两个月呢，却比她高了大半个头。

真是过分，一定是阮曦和那家伙太能吃了，所以比她长得快。

刚啃完一个大羊腿，还能连着干掉三张大饼，阮曦和这么能吃，以后一定是个大胖子！

“啊啾！啊啾！”

一身粗布男装打扮的阮曦和莫名地打了两个喷嚏。

阮曦和：？？？

晃了一下脑袋。

没晕没疼，精神倍棒，明显没感冒啊？怎么回事？

码头工头看她停下，以为她偷懒，远远喊道：“少年郎！对，说的就是你！别停啊！还有很多货，动作麻利点，今天要搬完，回头给你多加两个馒头。”

阮曦和一听，立马乐呵呵答道：“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