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尔思一时语塞，好在亨利并没有想过等待某人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接上话。

“估计是找到了给钱更多的报纸吧。”

亨利摸索了一下口袋，从里面掏出一种像烟叶一样的东西，拎出几片仍在嘴里嚼着，然后将剩下的好好用报纸卷着，和氧气罐塞在一起。

在地下城，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适宜人类生存的条件。一个正常运转的地下城都拥有至少一套正常运转维生设备，但这种无人看管的通道就不一定有了。一般的地窟石洞还算拥有良好的条件，但以防万一，像亨利与埃文这类一直要走行商的人员还是会备好氧气瓶以备不时之需。连克里斯汀小姐都有自己专属的吸氧设备。因此在地下城外的通道里点烟实在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明火会带来可能的危险。

“我知道的，那些文人清高的很，要不是实在没钱、没地位，谁愿意一辈子给我们这些底层人写东西看？要钱没钱，要名气没名气，传出去还难听。”

“挣钱嘛，不寒碜。”佛尔思叹息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但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如果有机会向上爬，谁还会留在这份三流报纸上呢？”

这时亨利笑了笑。

“但不管怎么说，我没文化，就好这一口，我还盼着那个铁匠能杀穿水汽大陆二十四个帝国呢！”

“我也喜欢。”

疯狂冒险家罕见地表达自己的赞赏。这让佛尔思倍感意外，她本来认为，格尔曼会更喜欢一些高雅艺术，比如那些让人看得头疼的大部头史诗，还有什么上个纪元的文学巨着之类的。

“艺术不该有高雅和低俗的分别，顶多有创作者水平上的差距。所谓的高级与低级，只是得势之人用以切割阶级的手段罢了。”

说着，冒险家上前一步，掏出几枚硬币。

“来一份《瓷砖阅读报》。”

“你是个很有品位的人，这份报纸算我给你买的。”

亨利的眼睛亮了，立刻从一个小钱包里掏出一些硬币塞进另一个大钱包里，然后递给冒险家一份报纸。

“愿不愿意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亨利热情地伸出手，于是克莱恩立刻握住了对方的手。

“格尔曼·斯帕罗。”

亨利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这时候消息太灵通的坏处就显现了出来。他倒抽一口凉气，随即脸上的笑容又生动起来。

“好的，斯帕罗先生，和你们聊得很愉快。但是我现在得抓紧时间回永夜港交差了，期待我们下次再见。”

说完亨利就利索地整理好东西，脚底抹油跑路。

快步走出几十米远后，亨利又一个转身，尴尬地笑了笑。

“哈，哈，你们看我这记性，都走错路了，哈哈……”

佛尔思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走错路的卖报人。

克莱恩本来没打算去看的，可是忽然他感受到了一阵从背后袭来的微风。清凉、舒爽、混合着大自然草木的芬芳，绝不该是在地下甬道中出现的风。他惊得回头一看。

明亮的长廊在克莱恩身后延伸。

黑暗压抑的地下城与同行人们一起消失不见，他又一次来到了这栋第五纪风格的简朴小楼。

墙上的窗正开着，时不时将外面雨过天晴的酥软气味裹着阳光送入堆满杂物的走廊里。

克莱恩立刻认了出来，这是末日之灾后贝克兰德技术大学重建的简易办公楼，作为学校高层的梅丽莎当时就在这里准备学生复课的事宜，现在这个办公楼除了堆满走廊的杂物外空无一人。

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熟悉的声影正向克莱恩走来。

那是……伊斯·席兹尔！

此时的伊斯仍然和上次差不多的打扮。他穿着一声简朴又整齐的鲁恩传统三件套，脑后扎着一个不长的小辫子，大概三四十岁的面容上留着一道一字胡。看上去这个时间点和上一次看见的差不多。

但他的神态却和上一次大相径庭。眼前的伊斯完全没有上一次的局促不安、激动兴奋或是专心致志的样子，任何生动活泼的色彩都在他的身上褪去，露出一种苍白的、非人的冷漠。

伊斯的眼睛并没有看向那里，只是空洞地望向前方，慢慢地、步伐稳定地向前走着。

他向克莱恩走来，明明两只手都插在都里，可克莱恩却觉得似乎有一些无形的手在空中操作着什么。克莱恩于是使劲睁大眼睛去看，企图突破禁锢、调用全身所有灵性去“观察”。

这种艰难的努力似乎成功了。克莱恩隐隐约约地看到伊斯周围的浮现出一些淡淡的、五颜六色的线。他们随着伊斯的前进从四面八方浮现出来，被无数双无形的大手打结、编织、缠绕，还有一些旧的线被扯下，新的线被接上。最后随着伊斯的离开，身后的线便消失在空中。

这个伊斯……他果然在梅丽莎不知道的地方做了手脚！

过往在幻境看到的一切此时在克莱恩脑海中播放，所有的线索此时在他的思维中汇集，最终向克莱恩吐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会不会……甚至不是人类！？

克莱恩看不真切，那些密密麻麻的线在克莱恩的视野里若隐若现，偶尔全部消失又再次冒上来。疼痛渐渐漫上克莱恩的双眼，沿着神经刺入他的精神，动摇着他岌岌可危的意志。

浓郁的液体从克莱恩的眼眶中溢出，沿着脸颊留下，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烧灼感。他看得太“用力”了，这似乎本是他不该看到的东西，但是他正尝试着用自己的所有力量去冲击这层桎梏。

被五彩线条围绕的伊斯缓慢而坚定地走过克莱恩的身边，但克莱恩什么都做不了。他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量全部倾注在“观察”丝线这件事上，失去了对自己四肢的掌握力，只能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伊斯越过自己，走向身后那扇门。

【院长室】

【梅丽莎·莫雷蒂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