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师兄”，图立人很想捂住脸，将头埋在膝盖里。

但他办不到。

他现在只是一棵树。

他弯不了腰。

图立人只能用树枝，密密麻麻地包裹住全身。

他将自己裹得像个球。

可那声称呼，又一次飘进他的识海里。

“师兄！”

图立人神识传音， 嘶声说道：“我不是你师兄。“

李子夕叹道：“若是连薛师的剑道都认不出，那我怎么配传承薛师的道？“

图立人狂躁地说道：”我说了我不是你师兄。我是一棵树，我是一个魔，我特喵地都不是人！“

李子夕再叹一声，说道：“是树也好，是魔也罢，只要我认，你就是我师兄！”

这一次图立人沉默了很久、很久。

李子夕也不催他，等着。

许久后，图立人颤声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子夕斩钉截铁地说：“我一直坚持，是人是魔，只看心迹。若心中满是善念，那便是人；若心中满是恶念，那便是魔！”

李子夕在心里补充道：”可惜这个世界的功法，能生生改变人的本性。坏人修习正道功法，虽不至于变成好人，但很难变得更坏。好人修习魔道功法，想要再成好人，难比登天！”

图立人颤声问道：”你就不怕我一念成魔？“

”不怕！“李子夕一字一顿地说道：“能抵抗住魔念的侵袭，到现在都维持神智。师兄，你的执念如刀，无坚不摧。你，成不了魔！”

图立人几乎是哽咽着问道：“当真？”

李子夕声落如雷：“当真！”

“好、好好好，”图立人连声说道：“你既然信我，今生今世，我图立人誓不成魔！”

“好！”李子夕也喝道：“这才是我师兄。纵是历尽艰辛、依旧不改初衷，生死无悔的那个图立人！”

两人各自激动了会。冷静下来后，图立人又有些担忧：“我现在这模样，名门正道弟子见了我，那是非得出手不可。到时，我是杀还是不杀？”

“不杀！“李子夕正色说道：”别人要是杀我，我杀了他，情理之中。别人要是杀你，多半是抱着斩妖除魔的心思。师兄若是杀了他，于道心有亏。”

他劝道：“我知道这般做，对师兄不公平。但师兄无时无刻，有魔念缠身。若是放纵自己，心魔便会趁隙而入。到时想要再驱除心魔，那必得费上十倍百倍苦功。不杀，对师兄来说倒最是省事。”

图立人叹道：“好吧，我以后远离人群便是。”

李子夕安慰道：“当年血煞魔神称霸西南，修为已至化神巅峰。师兄你得了他的躯壳，元婴指日可待，化神大是可期，便是炼虚也很有可能。这世间修士想要修行至那等境界，那个不要历尽千辛万苦，谁个没有遍尝人间艰辛？”

李子夕拍着树身，柔声说道：“你师弟我天赋异禀，可当年困居弃谷时，也是尝尽世间辛酸。师父他绝世之材，结果未破筑基，便半道而折。师兄，若能受些苦楚，便连成就化神。你问这世间修士，谁不愿意吃这样的苦？”

这话一说，图立人心结立解。他说道：“不错！之前我连筑基都绝无可能，哪想得到，今天竟是结成金丹？大道艰难，若是能抵达尽头看看，便是吃尽世间苦楚，受尽世间折磨，那又如何？”

图立人笑道：“你师兄我别的不行，论吃苦的本事，世间无人能及！”

李子夕终于放下心来，他拱手说道：“师兄的剑心晶莹、一尘不染，确非师弟所能及！师兄定能以魔念为石，将自己的剑心磨砾至完美无瑕！”

图立人慷慨激昂地说道：“那是。”

李子夕伸手一招，天问剑落于掌心。

他正色说道：“薛师的道，师兄只传承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师兄，看好了！”

李子夕出剑。

剑势生。

薛师凭一己之力，将剑道的剑势，推演至前无古人的全新境界。他手中的剑势，已有剑域雏形。

图立人只看了两眼，便激动的浑身颤抖，连声叫“好”

李子夕演示完，图立人凝思片刻，以树枝为剑，演化剑势。

图立人是当之无愧的剑道天骄。得李子夕点拨后，不过三个时辰，他便能如李子夕般，一剑出，剑下自成天地！

李子夕见了，心中感叹。三师兄谢无极说，当年“碎天五剑”中，图立人的天赋第一。

此言，诚不虚啊！

“剑势之后，便是剑域。师兄，看好了！”

图立人却是以树枝捂住脸：“这是师弟你的道，不是薛师传的道。我不敢学。”

李子夕气得想笑。

这位师兄，执拗的真的是有些蠢啊！

李子夕只能劝道：“你我系出同门。师兄弟间一脉相传，互相切磋，有什么不可以的？”

图立人是剑痴，这天地间一等一的剑道放在面前，真要不学，也确实勉强。于是扭捏了几下，他还是从了。

李子夕毫无保留，将自己对剑道的理解一一讲出。

李子夕的剑道传承至薛师，博大精深，玄妙无方，非天赋绝佳者，不可尝试。他门下弟子虽多，真能传承他剑道的，唯有段浪一人。其他人，便连顾剑都差了几分火候。

现在多了位四师兄。且四师兄的修为已是金丹，已能施展开剑域。

他教起来，自然尽心尽力。

两人一教一学，十天十夜过去。

图立人尽得其中真意。

当该教的，都教了。该学的，都学了。一人一树沉默。

“师兄有什么打算？”李子夕问。

“往北行，”犹豫了一下，图立人说道：“我总觉得，北方，某个地方，有什么在隐隐呼唤我。那里应当有我的机缘，我想去看看。“

图立人用树枝一指，大概标示了下方位。

那个地方已是梧州之外，应当在问海州境内。

“那祝师兄一路顺风，早日摘得大道！”

“我会的！”图立人正色说道。

他身上树枝纠结，缠成两只大手。他郑重一礼，正色说道：

“你我虽是师兄弟，不过平生只见过两面，其实便无什么交情。师弟身居高位，却肯为了我以身犯险，这是大恩。”

“我本闭目等死，只留一生遗憾。是师弟救了我性命，这是大恩。”

“师弟倾囊相授，传我无上剑道。这传道之恩，更是大过天。”

“我知师弟心中担忧。我图立人在此发誓，今生今世，绝不入魔！ 今生今世，只痴于剑道，绝不妄杀一人！”

李子夕喝道：“好！”

他回了一礼：“师兄，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