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对，留在这里。”

湖珀嘟囔着，龙便回答着，可湖珀却还在心里反复回味着黑龙这句话里可能存在的含义——是要自己留在这里侍奉它？亦或者是留在这里成为它过冬的其中一份粮食？更甚者，它是打算利用自己来打探萨尔亚里亚的内部消息？！

思及此处的湖珀猛地看向了黑龙，正好与黑龙的眼神撞了个正着，湖珀缩了缩脖子，不禁后退了半步，黑龙还站在远处，瞧见他的这个小动作也不敢吱声，只是耐心地等待着这个小小的人类在他的脑袋里消化这么几个字。

“我……”湖珀怯怯地开了口，“我看起来不太好吃。”

“我不吃人类。”

“我也只是个平民，我不懂城堡里的那些事……”

“我也对你的国家不感兴趣。”

“可、可我也不会侍奉他人啊！我……”

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他只是个和萨尔亚里亚以及这片耀石大陆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的存在，他诞生在普通的家里，也会在普通的梦乡里告别这个世界。想到这里，湖珀低下头不再去看黑龙的眼睛，他的眼角余光中甚至能看到他衣角处的破洞，不知为何，骑士长毕恭毕敬的那一幕一直在湖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人类对龙始终保持着应有的敬畏之心，如果可以的话，大部分的人类甚至是不愿和任何魔物有一丝的交集。

可是，他却有那么一瞬的心动了。

现在有一只龙在问他，要不要留在这里。

湖珀的脑海里有那么一个小角落，住着年幼的自己，尚且幼小的他窝在自家的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那些又厚又大的古书。好些书页上的文字已经模糊到无法辨认的程度，但是小湖珀却用所认为数不多的古文字认认真真看着书本上每一页关于龙的记载。过了这么多年，湖珀已经忘记了书中是如何描述他看到的那条龙的，但是那个时候，他看到画像中的那条龙的时候，内心是藏不住的庆幸和向往。

庆幸着，他也成为了龙所创造的这个世界的其中一部分；向往着，若未来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能与这神秘高贵的存在相遇。

也就是在今天，这一刻，他与他的龙相遇了。

那双海蓝色的瞳里，尽是他慌张、又故作镇静的模样，眉头明明是紧紧的锁着，像是在担心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可是湖珀明白，这份心跳，这份心动，原来，他也是在为此而感到欣喜若狂的……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湖珀，像是在弥补他刚才胆怯地退后，直直又往前走了一步，刚好岩壁上有光落在那里，湖珀站在光芒之中，眉头松了开来。他的腿上本来贴着一只小精灵，因为他的动作险些摔落在地，湖珀赶紧弯腰接住了他，看着坐在自己手心里朝着自己一脸天真笑着的小精灵，湖珀回了一个微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双眸间有了跳动的光。

他想要。

“我……”湖珀开了开口，看到了在龙的眼中一脸坚定的自己，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深处所渴求的到底是什么，便是底气又足了几分，声音更洪亮了几个度，“虽然对现下的情况还有些不明了，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能让我任性的选择，但如果可以的话，在不给您添麻烦的前提下，请让我待在这里！”

他想要！

“今后，漫长的时光里还请多指教！”

湖珀的声音洪亮且坚定，他的话语在山洞内被无限地放大，就连趴在山洞边缘处凑热闹的小魔物们都被吓得躲进了石头缝里。黑龙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了头，与湖珀靠得更近一点，这也让湖珀能更清楚地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自己，是平时的自己，只不过现在的他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反而显得像个傻子般。

在那片孤独的角落里，小小的孩童站了起来，眼里是无限的向往和崇拜，他迎着光，终于要出发开始自己的旅程了。

等湖珀的话音落下，山洞内是短暂的安静，安静到湖珀甚至觉得又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他飞速在脑海里反思刚才的自己是不是太过嚣张放肆了，竟然对着一只龙这么说话，开始明显不安的他却在思考要不要立刻道歉的下一秒被山洞内忽然响起的巨大欢呼声吓了一跳。

山洞内的魔物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欢呼了起来，仿佛在一瞬间开始了一场盛大的狂欢，湖珀的耳旁充斥着各种各样魔物的叫声，小精灵们嬉笑着落在湖珀的发顶和肩头，用肉乎乎的小脸去蹭湖珀的脸颊，丝毫不嫌弃他的脸上还有逃跑时蹭上的尘土，能化为一些人形的便叽叽喳喳问着湖珀的名字年龄，甚至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未能化形的便凑在湖珀身旁东闻闻西摸摸，一只史莱姆甚至想趁着湖珀一个不注意钻进他衣服里，也被站在湖珀肩上的號猿一脸生气的当场逮捕了。

面对如此热情的魔物们，湖完全应付不来，无数个问题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根本应接不暇，左回答一句右回答一下。魔物们如此的亲近他这个普通人，超乎了湖珀的想象，这和书上完全说的不一样，也或许是因为这里的魔物真的不一样……这般的亲近自己，反而让湖珀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难道他真的是这群魔物的后备储存粮食吗？！

眼看着快要被魔物们给包围着淹没时，湖珀有些无措地望向远处的黑龙，两者的视线再一次对上，湖珀希望黑龙能出手制止一下这混乱的场面，却不想黑龙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回了地上，像最开始掩藏在黑暗中休憩似的，也好似在看一场好戏，没有一丝想要救湖珀出来的样子，湖珀便只能继续应付着越来越多的魔物。

“名字。”

“诶？”

一片吵闹声中，龙忽然开了口，魔物们也就不敢再说话了，被围在中间的湖珀也知道龙是在询问自己，他将怀里快要掉下去的小精灵们搂紧了些，赶紧回答：“我叫湖珀。”

“琥珀？”一旁的魔物问道。

“是湖珀。”

“湖泊？”另一边的魔物跟着又问道。

“是湖珀……”湖珀有些无奈，父母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听着是绕口了一些。

“好绕口哦。”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站在他肩头的號猿抱怨着。

“哈哈，不好意思啦，得麻烦你们习惯一下了……”湖珀有些悻悻地说道，猛得又想起了什么，反问黑龙：“你呢，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

“里昂大人的名讳不是一般人可以称呼的，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想里昂大人应该不会介意。”黑龙没有回答，反倒是號猿替黑龙回答了。

“里昂……”湖珀在口中又重复了一遍黑龙的名字，他轻轻地念着，觉得心头痒痒的。

他低下头悄悄地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抬头时却刚好又与里昂视线撞上，湖珀赶忙有些做贼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里昂大人以前是没有名字的。”

“没有名字~”

“没有~”

看着小精灵们应和着號猿的话，听后湖珀好奇了起来：“没有名字？”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的里昂大人是没有名字的，后来他才有了名字，我们便一直这么称呼着了。”

有些龙有名字，有些龙没有名字。

湖珀记得自己看过的古书上的确有这么一部分的记载。龙的名字大部分皆是人类命名的，龙本身是没有任何名字可言的，但除了最初创造这个世界的两只龙，但那也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早已无人知晓那两只龙的名讳，古书中也无任何记载。

湖珀听完看向了名叫里昂的黑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左边的爪子搭在右边的爪子上，鳞片间摩擦出咔哒声，宽大的羽翼收了起来，藏在黑暗中更不容易被看到，唯独那双海蓝色的瞳，能让湖珀在这片黑暗中找到一丝安心。

“里昂？”

“……嗯。”

“里昂！”

“……”

湖珀兴奋地喊第二遍名字时，里昂便不答应了，湖珀只好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是会好好回答人的。他看着里昂，忽然发现一件事——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对方是龙的原因，湖珀觉得里昂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从里昂开始出现，他便一直坦坦荡荡地注视着自己，反倒是让湖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已然不敢再去看里昂，微微低下头假装是去看怀里的小精灵们，有段时间未修剪了的刘海刚好可以帮他遮住一部分视线。

湖珀不清楚，是不是人类的身体，都是害羞便会伴随着心跳加速。

山洞里闹上了好一阵子，里昂不再回应湖珀，等那群小家伙都闹完，就像一开始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出现一样，等湖珀回过神来送走最后一只小精灵的时候，山洞内魔物们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都离开了，仿佛它们从未来过一样。湖珀站直身子，放松下来的同一时刻，忽然觉得累极了。

他已经整整两日未进食和休息了，此刻身心放松下来，便能感觉到身体发出的哀嚎，湖珀觉得他的腰也疼，腿也疼，肚子空空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倒下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