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C城

夜色渐深，农贸市场不远的某条巷子闪出两个人影，细看之下是两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一高一矮, 一边疾步而行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

“你手气真冲, 才多久就赢了三千？干嘛不再玩几局？离查寝还早啊！”

“见好就收, 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高个男生低声道：“这钱你先拿去打给家里, 之后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别来了。”

“不是……老张你等等！”

矮个男生把对方拉到角落里, 苦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从第一天进来就清楚的很, 可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除了我, 唯一的劳动力就是我爸，现在他那病, 我要不想负担也简单，把管拔了，一了百了，我妈好几次都想为了我和我妹下这个狠手，让我妹死活拦住了。”

说到这里, 矮个男生强忍哽咽, 好一会儿才压下情绪继续说：“别说我妹, 我他妈也受不了这个啊！我爸累死累活半辈子供我们兄妹俩念书, 眼看我就要熬出头了, 他又出了这事！一天福没享到！你说我怎么忍心让他就这么没了？就算希望渺茫，我也想他再多活几年, 哪怕是瘫着！”

“说真的老张，我是个男的，还长成这逼样，出去贱卖都没人要，打工挣钱我不是没试过，可真靠那个，一个月都赚不来我爸一周的医药费。”矮个男生抹了把脸，黑暗中高个男生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

“寝室里兄弟四个，只有你发现我的难事，冲这一点我就感激你。之前你劝我跟学校反映情况，想帮我组织捐款……老张，这办法用一次两次行，三次四次呢？五次六次呢？别说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我家的问题，就是我自己也张不开这张一而再、再而三管大伙儿要钱的嘴，我家现在就是个无底洞，谁也帮不了我。”

“你觉得这是邪门歪道也好，觉得我不务正业也罢，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靠脑子赢点见不得光的钱。”说完这些，矮个男生拍了拍高个男生的肩膀，低声说：“今晚我不回去了，查寝时你帮我兜着点。”

“等等！”

高个男生一把拉住对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小声说：“现在八点不到，我们一起回去再打几局，不管输赢，九点半必须出来，离期末不到一个月，你不能再逃寝逃课了。”

“老张，你不用……”

“别说了，”高个男生叹了口气，道：“你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现在算牌没我准，就算赢也赢不了多少，不如我陪你去了。”

矮个男生不再言语，只是用拳头捶了捶高个男生的肩膀，两道身影顺着刚刚的小路往回走，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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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熬人，张静书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在这边适应了五年都没完全习惯，每年到这个时间段都靠游泳来安抚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燥意，只是跟他同样想法的学生不在少数，所以中财校内的游泳馆入夏以来几乎天天爆满，就算临近期末也有很多学生不到闭馆的最后一刻绝不离开。

晚上七点多，游泳池里的人还跟下饺子似的，张静书班上几个男同学游的不尽兴，纷纷凑到泳池一角闲聊，攻击对象主要是刚刚连输两次比赛的吕涛。

“涛哥，你最近有点虚啊，这才游几个来回就不行了？”

“是啊，咱们常胜将军怎么喘成这样？涛哥，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背叛组织了？最近夜不归宿的次数有点多啊，究竟是哪位美女魅力这么大？把你拴住了？”

“啧啧啧，何止拴住，我看都快掏空了。”

“停！”

吕涛撸了把脸，扯掉泳帽撑坐到池边，说：“咱说话能过过脑子吗？有老张在咱院立着，他都没脱离广大单身狗的队伍，能轮的到我？再说我不就逃了几次寝嘛？你们能想点正能量的不？”

说罢朝还在隔壁泳道游泳的人招了招手，大喊：“老张你过来！不得了了！审计四侠内讧了！”

这羞耻度略大的称号一出口，那边的张静书立即停了下来。

“喏，看见没，老张泳帽一摘，基本没咱什么事了，还美女？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几个大男生被这话扎了一颗闷骚心，注意力立即被吕涛转移，换了个对象开始声讨。

“老张，张同学！今天你给我们一句准话，研三之前能不能把个人问题解决了？”

“你现在就是咱寝的一颗挡路石你知道不？有你在，中财的广大女同胞们根本发现不了我们的内在美。”

“就是！你怎么也得给她们一次慧眼识珠的机会吧？有点绊脚石的自觉行不行？”

吕涛见张静书刚过来就被怼，也跟着起哄：“老张，你再不抓紧，青春的尾巴尖都要溜走了。”

每逢春心荡漾的季节张静书都会被几个室友拉出来批丨斗一番，类似的话已经听了五年，他早就免疫了。

“我脱单你们就不挑了？”张静书挑眉，端着手臂问：“老大，之前体院那个女生对你有意思，你明明点个头就能脱离组织，当时你是怎么做的？装聋作哑躲躲藏藏有半个月之久吧？”

被点名的男生脖子一缩，心说那位练铅球的姑奶奶他实在不来电，他喜欢的是娇花不是霸王花啊！

“老四，我要是没看错，你那位小老乡早就对你芳心暗许了吧？每次放假前都主动约你一起回老家。”

见张静书又转头看向自己，吕涛赶紧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说：“这方面我一向不急你是知道的，求别冤枉好人！”

张静书想了想，放弃攻击吕涛，扫视一圈后淡淡道：“还用我继续吗？”

几人齐刷刷地摇头，不约而同转移话题，提出想再游几圈，张静书自然没意见，重新戴好泳帽又下了水，几人一直到闭馆才离开。

回寝的路上吕涛和张静书落后几步，走在最后。

“最近怎么样？”

“还行，下个月的钱不用愁了。”

“一会儿还出去？”

“嗯，等查完寝的。”吕涛往张静书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我白天睡了一觉，今天通宵没问题，下周我就不去了，专心备考。”

见吕涛颇有分寸的样子张静书稍稍放心，吕涛也说到做到，一周之后天天泡在图书馆里复习，再也没外出过。

暑假眨眼间到来，自大一起张静书每年就只在寒假时回老家，暑假基本都是在兼职中度过，几年来他做家教也积累了一些人脉，今年放假之前就有学生家长联系他，提前跟他商量好了假期的上课时间，所以学校正式放假没几天，张静书就忙碌起来。

如此过了半个月，张静书突然接到了吕涛约饭的电话。

从学生家告辞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张静书怕吕涛等的久，便直接打车去了约好的火锅店，进了包厢果然看见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的吕涛。

“总算来了，”吕涛一边按下服务铃一边说：“你现在比平时上学还忙吧？”

张静书点点头，道：“天天早九到晚九，挨个学生家跑。。”

张静书什么情况全班都知道，吕涛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触，不禁感慨：“你也不容易。”

这时服务员敲门而入，两人只得暂时放下话题点餐，上齐之后两人边吃边聊，吕涛几杯啤酒下肚，终于忍不住跟张静书分享自己的近况。

“老张，你够意思，帮了我好几次，所以有些话我只跟你说。”整杯酒一口闷下，吕涛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你猜这半个月我赢了多少？十几万！”

张静书乍一听这数字吓了一跳，皱眉问：“你改玩大的了？”

“嗯，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那个小场子玩的就没什么高手，最多是有点运气的老手，凭我的脑子，除非手气特别不好，不然想输都难，小来小去太浪费时间，不如玩大的。”

见张静书一副不赞同的神色，吕涛笑了笑，说：“老张，说真的，家里出事这么久，我压力挺大的，那段时间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就琢磨怎么挣钱，仔细想想，拼死拼活考进名校有什么用？真遇上难事，管你是英雄还是狗熊，不都得为这几斗米折腰？”

“今天跟你吃饭之前我刚给家里转了五万，我妈一查到钱就急了，打电话一个劲问我这钱是怎么来的，我告诉她放心，你儿子一没偷二没抢，钱是靠自己本事赚的，安安心心用就是了，老张，我知道靠赌赢来的钱不光彩，我也知道你一定能理解我，咱俩都不是蜜罐里泡大的孩子，人情冷暖早就尝过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张静书的沉默让吕涛不适，但也无法阻止他真正想说的话。

“其实你第一次陪我去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记牌算牌比我快，之后去的那几次你是故意控制了吧？不然赢的更多。你忙活一个暑假，能赚多少？两万到头儿了吧？老张，只要你愿意，咱俩联手，不用多，就剩下这半个多月，神不知鬼不觉赢个几十万不是问题，还有一年咱就毕业了，以后不管做什么，手里总得有点资本，再往后打算，结婚、买房，哪样不用钱？”

张静书不知该如何回应振振有词的吕涛，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曾经质朴的室友已经变了。

被吕涛那双猩红却闪着兴奋的双眼紧盯，张静书说不出劝解的话，金钱面前，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无动于衷，何况是已经尝到甜头的吕涛？

“涛哥，我整个假期的时间都排满了，实在没精力做额外的事，”张静书顿了顿，接着说：“你也注意身体，别在那里耗的太狠。”

吕涛听出张静书的话外之音，也没太当回事，社会上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张静书的顾虑他懂，换成之前把学业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他，也不敢做这样的事，说到底，都是生活所迫。

这顿饭吃到十点多才结束，两人在后半程也颇有默契，没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在火锅店门口道别时张静书到底没忍住，低声说了一句，“涛哥，差不多就收手吧，毕竟……不是正道。”

吕涛没做声，只是笑着拍了拍张静书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