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海上，一艘龙牙大舰顶风破浪，带起汹涌波涛。

仔细瞧去，船舷表面乌光凛然，如同铜墙铁壁筑成的坚实堡垒。

其上下统共五层，约莫十几丈高，足以容纳八百之众！

船头甲板还有两座雷火大炮，似是纯铜铸造，分量极重。

哪怕换血大成的三重天高手正面挨上一发，亦要当场碎成肉糜！

这样无坚不摧的宏伟大舰，绝非商船、货船之流可比。

即便是对上铁甲战船，正面相撞也可不落下风。

普天之下只有朝廷才具备实力，调用数万工匠将其建造成功。

呜呜，风声呼啸，吹动桅杆上的金色龙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景”字。

大日悬照之下，隐约有种栩栩如生，气韵非凡的深重意味。

让人小觑不是坏事，韬光养晦，正合我意。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他清楚照见那袭炽金团纹的龙袍之下，似有九轮冷月连作一线，排列成形。

这人正是凉国公府的四位客卿之一，人称周大先生。

眼见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欲间、身本忧……炼成这六贼，大宗师以下的七情念头，本王皆能有所感应。

出身天家的尊贵皇子，像一条野狗被人掐住脖子，吓到尿裤子……

耳听怒！

“两边下注，倒也符合杨洪的作风。

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踏破关隘，登临五重天！”

怀王的身后，站着一个头戴儒冠的中年文士。

后来失策功败垂成，凉国公用亲子杨榷背锅受死，平息东宫震怒，顺势保下执掌卫军的赵无烈。

旋即，引动肉壳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从而呼应天地，吸纳滚滚元气！

谁又料想得到，他竟然隐于怀王手下，躲避黑龙台的搜查剿杀！

好似锋利的刀剑铮铮作响，瞬间刺破升腾的水雾，浮现一条长长透明的皲裂痕迹。

本王再见太子，都会有种直觉也似的体会，那张温润如玉的面皮下，好像极力隐忍着什么。

“外人不知内情，真以为太子宅心仁厚，贤德圣明……呵呵，大奸似忠，大恶似善罢了！

老二、老三他们都信了这一套，本王却不会上当！

本王八岁练武，每日下学之后，就与敬事房的小太监切磋打闹。

他脚下铺着御制纹龙的绵软地毯，其中间绣着一颗明珠，周围尽是五色祥云。

论武道才情，也没哪个兄弟压得住老二。

取而代之的，是不含任何感情的平静与淡漠。

适才船头甲板之上，周大先生惊叹于这位藩王殿下开辟九座气海。

至今还挂在北镇抚司的通缉榜单上。

必要时候，拿……杨洪挡灾！

他无儿无女，门庭凋零，已经是风中残烛，再推一把，就该臣服黄铜王座下！

至于纪九郎，让定扬侯去应付。

依着意欲见的虔诚祈祷，牵引着四道无形的目光垂落。

四下无人的独处时候，这位礼贤下士的藩王殿下迅速收起嘴角温和笑意，以及眉宇间故意作出的志大才疏。

用那些不甚重要的禁物下落，转移东宫的目光，免得继续停留在本王身上。

因为这本就微不足道，主子拿奴才出气，有何不可？

周大先生眼底掠过喜色，好似感同身受，不禁动容道：

“殿下若有鸿鹄之志、展翅之心，未曾等不到机会……”

难不成都被猪油蒙了心？

怀王平淡声音下，蕴含着激荡的心绪，那是他儿时的梦魇，也是每每想起就觉得耻辱的回忆。

听到这番掺杂不满的怨言，周大先生眼皮一跳，点头附和道：

“在下跟随国公爷，也时常见他为殿下鸣不平。

其实论及治理地方的策略手段，殿下又如何逊色太子了？

那些没什么眼界的凡夫俗子，只能看到太子监国，却不知道怀王殿下当年离京就藩，只身前往东海。

白含章亦如此，他藏得所深，忍得越厉害，便意味着内心的野望与欲念，直如洪水滔天，一旦放开就是泛滥成灾！”

潇洒磊落的怀王殿下，身着炽金团纹的四爪龙袍。

好像明珠深埋黄沙，露出郁郁不得志的愤懑神色。

那些朝堂的衮衮诸公，私底下都道圣人是刻薄寡恩，可在本王看来，白含章他才是青出于蓝！”

“再者，论治国权术，平衡内外，一碗水端平的本事，谁也比不过太子。

怀王额头青筋狠狠跳动，面上浮现几条龙蛇纵横的怪异纹路，将那张俊美皮囊的风流破坏干净。

表面俭约朴素，不好华服美色，可实际上呢？

等到文帝一死，他奸淫父皇的妃子，逼迫废太子自尽，又残害几个弟弟，幽禁诸多子侄！

可这位周大先生却是见机很快，随之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如今再看，太子无非是想教训本王，立一立他的威严！

小太监就一个由头罢了！

好让本王知道，他白含章才是东宫储君，未来接掌天下社稷、享受万民膜拜的那位。

随着语焉不详、断断续续的诡谲音节徐徐响起，一切发生变化。

他根本不是什么贤德仁厚的储君，他是大业朝的炀帝！

史书记载那个让国运历经二代而亡的暴君，曾经也是美姿仪、少聪慧！

本王要让圣人知道，他看错了！

更要让朝堂上下、世间万众知道，他们都错了！”

当时已经被册封为太子的白含章，却不知道发什么疯，他将本王叫去练功的地方……一把掐住本王的脖子！

这一口气的锐烈凝练，几如劲弩激射，完全能够洞穿两层皮甲。

其双眸乌黑一片，其深处泛出浓郁紫意，如蕴一颗妖异大星。

可如今！

足足十二座大雪山也似的气海浮动，如同一轮轮冷月点亮，照耀至尊至贵的躯体！

“赤练和白眉既然死了，那就斩断这条线，应对黑龙台的调查，灭圣盟要做出牺牲，让出一部分棋子。

今日得见，真是快慰！”

纵然东海再怎么富庶，产明珠、鲛油、珊瑚、盐铁……可人们只会向往光芒万丈的天京，并不愿多瞧其他地方一眼。”

那东海是什么地方？乃不毛之地！

瘴气丛生，妖邪并出，龙种作乱，肆虐海岸！

可在短短十年间，殿下统一鲛人、羽人等六部，使得东海八府兴建数座大城！

百姓安居乐业，其繁茂兴盛，分毫不输中原！”

另有一人奔着宁王去了。”

他明明至孝，却在皇后娘娘面前，莫名有几分藏得很好的疏离。

“这人修为平平，堪堪凝练真罡，若不是看他有上阴学宫浩气长河的几分传承，本王何必与之废话，早就拿过来填五脏庙了！”

宏大的动荡卷动冥冥虚空，似是传递心声。

怀王语气极为笃定，他向来认为人心多变，可以谎言迷惑眼睛，以行为制造假象。

“走海路再快，终究有限，大概还需十日有余。

位居东宫，如日悬空，天下皆可得见。

他跟太子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少，却从未感受到七情波动。

周大先生被当朝藩王这么吹捧，纵然再深厚的养气功夫，此刻也有些飘飘然，连忙拱手道：

“承蒙殿下不嫌弃，愿意收留！

周某定当竭尽全力，为怀王府谋划大局！”

曾经现身于十三太保之首赵无烈的面前，谋划借刀杀人。

“灭圣盟要运禁物入京，本王答应做了，这些年打着给母后贺寿的名头，瞒过陈貂寺那狗奴才，往宫里塞了不少件！

天运子要前朝遗物，本王也应了。

“本王可以容忍四神安插人手，但不要净派些酒囊饭袋过来坏事！

景朝的江山，岂能交到他的手里！

朝堂上、市井间，大家都说太子爷继承圣人的文韬，燕王受传圣人的武略。

只见丝丝精纯气流被口鼻吞食进去，随后流转脏腑，酝酿几息时间，再被轻轻吐出。

满心想着怎么摆弄主子，施展他的‘才学’！

还说自己受了凉国公杨洪的叮嘱，与主子接触。

本王这个大哥，是天底下最无情、最虚伪之人！

屋内点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出烁烁光华。

他与太子妃举案齐眉，可在心中却是淡漠冰冷。

四张通体漆黑，宛如铁石铸成的座椅缓缓勾勒，投下不可名状的可怖虚影。

让东宫有所察觉！

“意外？真会说笑！

每一回，都只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无比冷漠。

怀王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

身为布局之人，你难道不清楚，一次意外便可以让本王的谋划满盘皆输！

本王有时候也觉着好笑，这从小长大的一家人，为何好处尽给大哥、二哥！

我和三哥不管是名与利，哪样都难落着！？”

他平日装得好，那天不晓得为何揭下伪善，露出暴戾冷酷的一面！

本王至今记得那双布满杀机的眼睛，他是真的很想活活掐死本王。

昨晚上，周绍成的密报折子就递到太子的手上。

此事……圣人知道，但什么也没说，我母后知道，只让底下的宦官料理干净。

本王和老三永远是陪衬，总登不上那方台面，即便偶尔几次亮亮相，风头也归太子和燕王。

怀王与这位凉国公府客卿寒暄几句，随便寻个由头，进到宽阔亮堂的船舱内。

怀王那双乌黑眸子微微闪烁，耳听怒的古怪小人化为青烟散去，转而召出另外一个。

诸般余波泛起，席卷不少人。

深邃虚空微微一暗，屋内周遭光线好似被吸进去，变为原初的混沌之色。

本王拜入上阴学宫，后来踏进奇士的玄牝之门，学到《六根不净法》。

你们可知，就藩之后的每次入京。

白含章到这时候还没有发作，绝不是念在兄弟情分，而是……不想背一个残害手足的坏名声，影响他做毫无瑕疵的千古明君！”

本王知道先生出身上阴学宫，才气超迈，又通兵势，曾经跟随凉国公征战沙场，屡屡立下大功。

好像一只无止无休的分裂眼珠，其中蕴含诸天寰宇的一切禁忌与秘闻。

放在六大真统，亦是难得一见！

“五重天？呵呵，大宗师的境界，老二早在数年之前就已攫取到手，本王再怎么修持，也比不过他。”

两个皈依大不净菩萨的法王，皆是武道四重天的成名高手！

好大喜功，穷奢极欲……谁能想得到，炀帝登基之前，会是这样的性情？

怀王眸中冷光一闪，忽然打断道：

“此话不宜在此商谈，以后得空再说。

显而易见，这位坐镇东海的藩王殿下，早已步入四重天。

意欲见！

此为不着寸缕的精致女身，肌体通红泛着血色，双手握于胸前，低声呢喃呓语。

竟叫一个换血三重天的年轻后生踩着脑袋扬名立万！？”

唯独其欲为真，难以隐瞒。

这半指长的古怪小人，脑袋光溜溜，脸上用极浓稠的墨水烙印三个道文。

尔后，他倏然抬头，扬手指着天上的那轮骄阳，掷地有声道：

“周大先生谬赞了。

那日被先生当众训斥心情不好，一时出手重了，将人打死。

太子是正统，其母是皇后。

穷搜天下，为此添了多少笔血债？

结果事到临头，赤练和白眉这两个蠢货栽了跟头，露出破绽！

“再过几日，才能抵达东海的白云城？”

转瞬间，他肩膀上跳出一个半指长的古怪小人，两只耳朵奇大，几乎与身子等同。

本王讲过许多次，千万不要小觑白含章！

偏生尔等眼中只有圣人，不把其他的藩王放在眼里。

就好像对于母后、胞弟、其余皇子、宫女奴婢！

他都是如此！

别无二致！

“若非亲身所感，本王也很难相信，世上竟有这般无情之辈！

仍旧是第三座延伸入无垠高天的长椅，上面烙印着古奥的花纹与艰深的图案。

而且功力极为精深，底蕴极为雄厚，一举开辟了九座气海！

本王事后查过，那个小太监压根没进过东宫，平时只在敬事房听差。”

怀王眉宇冰寒，如同凝聚万年不化的深重冷意，缓缓说道：

辽东不乏豪杰，董敬瑭、申屠元、聂人英……够那泥腿子耗一耗气力！”

怀王摇了摇头，自说自话。

就像本王杀的不是一个卑贱奴才，而是……宗亲皇族！

可你若说，堂堂太子为一个小太监，拿皇子出气？那太荒谬了！

这位藩王殿下坐在大案后面，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念沉浮，融入深邃虚空。

怀王面无表情，宛似刀裁的眉毛扬起，莫名有股子凌厉之气。

怀王斩钉截铁，六贼齐齐跳出，凝聚不同的欲念洪流，磅礴气机彼此交织，震得虚空发出轰鸣大响！

而本王欠缺名分，也没得到过圣人的青眼。

随着怀王的每一次吐纳呼吸，那九座散发彻骨寒意，如同皑皑大雪山的磅礴气海，就会齐齐震荡。

暗中差使孟长河和严盛，于半道拦截纪渊，冒着天大风险袭击朝廷命官！

此时，周大先生轻捏着颌下三缕胡须，双眼闪过精光。

说起来，殿下的武功倒是越发精进，体内九座气海如大雪山巍峨耸立，根基夯实不可撼动。

这人还有点用处，先留一条性命。”

要知道，本王府中奇人异士虽多，却独独没有先生这样的博学之辈。

“那杀才小觑主子哩！

怀王缓缓睁开双眼，闪过一抹妖异紫意。

他抬手触碰虚空，似有一顶熔炼无穷道则、无尽权柄的黑色冠冕，呈现于掌中。

轻轻一握，就如梦幻泡影消散成空！

“太古天庭的帝位……”